第1章
烈日似火般滚烫。
夏棠跪在灼热的地砖上,任由棍棒责身。
手腕粗的木棍,高高抬起,重重落下,每一下,都打在了骨头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她咬着唇,疼痛席卷全身。
带着哀色与空茫的眸子,落在那曾宠了她十六年、将她视作掌心珍宝的母亲身上。
石阶上。
侯夫人乔氏眼底带着疏离和厌恶。
她漠然地看着夏棠受刑,口中,说着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
“当年若不是袅袅丢了,也不会收留你,将你当作侯府小姐,锦衣玉食地养了十六年。”
“如今袅袅回府,你这个替身留着也无用了。”
“看在你多年温顺乖巧的份上,才没将你赶出侯府,让你伺候在袅袅身边当贴身婢女。”
“可你偏偏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要跟袅袅争。”
“今日你敢抢一个簪子,明日就敢抢她的姻缘。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玩意,今日若不把你打服了,往后还不知要生出何种事端。”
“给我狠狠的打!”
侯夫人发话,行刑的侍卫哪怕面有不忍,却不敢敷衍。
每一棍子下去,都能带起一道血痕,都能让夏棠的唇角,吐出一团又一团的鲜血。
翻江倒海的疼痛,不仅没让跪在地上的夏棠露出痛苦之色。
反而,她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嗬......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在,她还在侯府的时候,还未被夏袅袅卖做兵技,还未受尽屈辱和凌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乔氏见她还敢笑,顿时勃然大怒。
提起金丝绣锦的裙角,快步行至夏棠面前,照着她那张熟悉至极如今又令人生厌的侧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果然是贱民的血脉,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都没养出你大小小姐的气度来。”
“从身份血脉容貌气度,哪点能跟袅袅比?我自然知你心里埋怨我们偏心,可你看看你这副尊容,谁会偏心你?”
乔氏的话,如钢锥一般,扎进夏棠的心脏。
前世的夏棠,听到这些话后,只觉痛入骨髓。
她不知自己是被抱养的。
侯府上下三缄其口。
在侯府被娇养的十六年,从未有人告诉她,她不过是侯府大小姐出生即丢失后,乔氏为了安抚难过的侯府老夫人,经相师测算,从马场抱养回来的养女。
相师说,此女前十六年,可兴家旺宅,视若己出,侯府必然发达。
果然,自她入侯府,侯爷升官发财,侯夫人在外的铺子赚的盆满钵满,侯府世子高中探花,官拜翰夏,是京中有名的清流贵子。
就连老夫人......都被太后娘娘翻出旧事来,赐了一品诰命的头衔。
侯府上下,待她如珠似宝,将她捧成了京城头一号的娇女。
可十六岁生辰一过。
一切都变了。
侯府真正的千金被寻回来了。
相师的话,也徘徊在所有人耳边......
十六年后,此女是败家之女,万不可留,不可放,不可心软......
......
侯府众人自诩仁义,没有夺了她的命。
将她清白的身份改成奴籍,做了夏袅袅的贴身伺婢。
刚开始做奴婢时,她还很生涩,还仗着曾经的宠爱和心底那点不甘,默默抗争,想得到曾经亲人的关注。
可因为一只簪子,一只及笄那年,侯府世子,疼她多年的兄长送她的那枚簪子,她和夏袅袅吵了起来。
奴婢和主子争吵,又有什么好结果呢?
簪子被踩碎,衣衫被扯烂,她被罚跪在赤日炎炎的院子里,挨着棍棒遭身,听着那往前十六年,都曾听过的羞辱之言。
那是她的母亲啊......
她从来不知道她自己是被抱养的,她孺慕又依恋的人,一朝翻脸,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娘。”
一道莺啼一般,娇弱又稚嫩的声音,从回廊尽头响起。
很快,便有一穿绿裙旖风的少女,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容颜,提着裙子,莲步赶来。
正是藏在暗处听了许久的夏袅袅。
她面带愁容,拉着乔氏的袖子,声音哀楚而可怜。
“既然姐姐想要,簪子就给她吧。”
“左右不过是个簪子,姐姐毕竟当了十六年的侯府小姐,做妹妹的自然要让着她......”
乔氏面带担忧,掏出手中的帕子,先为她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
“这么热的天,不在屋子里乘凉,跑出来做甚。”
“看这汗出的,回去记得换一身衣服清爽些。”
目光流转,落在夏棠身上后,便成了刻薄与尖锐。
“若奴才能与主子称名论义,这天下岂不是要反了!”
“她还撑着她从前的清高是吗?”
“来人!”
“剥了她的衣服,绑在马车上在外游街一圈,对外声称是冲撞了主子的贱婢,我倒要看看,她往后还怎么装清高!”
“袅袅,娘知道你心善,可你要明白,贵贱尊卑自有天定,有些人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不打不服的。”
此话一出,就连行刑的侍卫都有些惊愕。
云国确实有律令,倘若贵族家中的奴才忤逆欺上,可以自行游街处刑,以警示世人。
可三年前,游街处刑的荆国公家奴,那是干了给主子下毒的祸事!
如今棠小姐,不过是跟大小姐争抢一支簪子,怎堪如此严刑啊......
跪在地上的夏棠,闻言,表情并未有太多波澜。
她仰头,看着那瓦蓝晴空上的一轮烈日,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通体上下,尽是晒不干的冷。
游街罢了。
上一世不也经历过吗?
她被脱光了游街,任那不知情的百姓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砸在她身上,说尽辱骂之词。
屎尿粪便,世间极尽阿堵之物,将她那不堪一击的坚强,一寸寸击垮。
那些曾与她纵马踏春的贵族小姐们,那些曾看不惯她嚣张脾性的世家公子们,得了消息后,纷纷买了沿街茶楼视野最好的位置,温一盏热茶,笑看她从云端跌落的惨状。
从前的贵女夏棠有多得意。
如今的贱婢夏棠便有多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