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色转凉。
残荷未落，清霜先浊，一任北风离索。
与寥落的秋色截然相反，靖国公府三公子的陶然居内，红绸满堂。
少女身姿秀挺端坐喜床，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容貌。
嘭！
新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男子气势汹汹走进来。
“今日是你我大婚，一天还没过去公主就急着给她难堪了？”
“若不是我收到消息立即赶来，紫罗还要受你多少委屈？”
公主。
他以前都是叫她阿芙的。
身着华贵喜服，满头珠翠的江雪芙将怀中的螺钿楠木匣子放到喜床上，掀开盖头。
看到她的样子，穆垣向前的步伐顿住，脸上愤怒一滞。
今日大婚，她盛装盛妆。
少女在大红喜服和精致妆容的映衬下仿若一朵出水的红莲，艳绝之外不乏清丽，妩媚之中透出坚毅。
凤钗玉环金步摇，红烛映面满堂娇。
穆垣看着那张芙蓉面一阵恍惚。
七年未见，谁能知晓她从先前那个粉团一样的可爱女童出落得如此仙姿玉貌。
若不是隐约可见五官熟悉，是小时候的她长大的样子，他险些不敢认。
江雪芙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扬声唤道：“梅香！”
一个侍女从外面快步进来，不满地瞪了一眼穆垣的背影，屈膝施礼：“公主。”
“外面怎么了？”
穆垣脸上表情更加僵硬。
她不知道？
梅香禀道：“一个有了身孕的姑娘跪在院子外头，求公主给她们母子一个容身之所，奴婢想着今日是公主大婚没让她们进来，那女子就跪在外头不走。”
“奴婢还没来得及进来禀报，就被驸马...被穆三公子瞧见了，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梅香语气中带着怒意，到嘴的驸马硬生生改成了穆三公子，让穆垣不禁皱眉。
“公主，穆公子来了之后她就起来了，统共没有半盏茶的功夫。”
梅香低眉顺目，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堵得人难受：“穆公子消息真快，从待客的前厅到这儿也要半盏茶吧？”
穆垣心中不悦。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他得到消息赶到太及时了？
不及时紫罗要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她身边的人，真是一副巧嘴。
江雪芙眉目流转，直视这个名义上的夫君：“门外跪着的是你说的那个人吗？她一直住在国公府？你们已经如此，为什么还要应下婚事？”
穆垣冷哼一声表明态度：“你我是太后赐婚，我没办法反抗。但我和紫罗是真心相爱的，我的事你最好别管。”
江雪芙打量眼前身穿新郎喜服的少年。
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刀削般的背挺直，仿若初长成的青松。
她沉静反问：“她自己来院子前跪的，我一直待在喜房里，我们没有见面，没有交谈，甚至在你进房之前我都不知道她来了。”
“如此也是我给她的委屈？”
穆垣冷笑一声：“不然呢？不然你为何放任她在那里跪着，她可是有了身孕的！”
“我与她素未谋面，无怨无仇，我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
看到她脸上讶然的神色，穆垣莫名有些烦躁。
当然是因为他。
女人之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争风吃醋，还要他说出来吗？
他心中这样想，可看到她如同寒潭一般无波的眼眸，话却忽然说不出口。
江雪芙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他身上还有他们分别时的影子，那年她九岁他十一。
离别时，他还送了她亲手雕刻的桃木娃娃，如今圆润油滑，光亮喜人。
“阿芙，我会想你的。”
“嗯。”
“等你回来，我就向陛下求娶你。”
“嗯？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因为我心悦你，嫁给我，我会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彼时，那依依不舍的小小少年面容与眼前的缓缓重合。
人还是那个人。
表情却如此陌生。
“你是穆垣，是国子监和我一起长到九岁，分别时来城外送我的穆垣？”
江雪芙声音平稳中带着几分怀疑地跟他确认身份：“是你吗？”
穆垣心里因她的问话泛起波澜，对上她那双清澈沉静的眸子，心口一酸。
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被他尘封在脑海深处。
他们是一起长大，有过几年快乐玩闹，两小无猜的时光。
可那已经过去七年。
两人都已长大，各自际遇不同，早就不是七年前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如今对方是个什么性情，彼此都不知晓。
太后赐婚，他是逼不得已娶她的，这个事实让他对这段姻缘更加排斥。
他现在喜欢的人是紫罗。
她幽娴贞静，良善柔婉，怎么是江雪芙这个从小在边关峄城长大的野丫头能比的？
什么陛下亲封的武英公主。
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
不是陛下亲生的，从小又长在峄城，能有多宠爱？
穆垣斜着眼睛看向江雪芙：“我与紫罗两情相悦，若没有太后赐婚，我们才是一对佳偶。”
“你别以为进了靖国公府的门就可以插手我的事了。”
什么军功？不过是威远侯为了给自己的外孙女长脸，每次战胜，请功的折子上都带了她而已。
今日一见，那素约纤腰，细长身段，还有那张秾艳凝香的面容...
果然是娇滴滴的少女。
军功还能真是她一刀一枪拼回来的？
他就不同了。
他如今是五品御林军副都尉，归德郎将，御前二等带刀护卫。
若不是前途无量，太后怎么会把江雪芙嫁给他？
像他这样的男子，注定是要出人头地的。
“紫罗那样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才是我的良人。”
江雪芙那等人。
在外祖父羽翼庇护下长大的野丫头。
即便是皇室也配不上他。
“我的心，永远都在紫罗那里。你别白费心机了。”
贵为公主也没办法勉强他的心。
“你若是再敢欺负紫罗，就算有太后撑腰，有军功傍身，我也不会容你。”
听到他这些警告的话，江雪芙抿唇。
穆垣：...
他自进门起就一直观察她，她的反应与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
她并没有因为紫罗怀孕而愤怒，也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怨恨，更没有大吵大闹以公主的身份压他。
可惜啊。
可惜无论她表现得如何恭顺贤德，他也不会掉入她用虚伪编织的陷阱。
“今日我不会和你圆房。在紫罗的孩子平安生下来之前，我会盯着你，你最好安分一点。”
“你在陶然居里住着，我的院子也不是没有你一口饭吃，再多的就别奢望了。不是你的，不要肖想。”
穆垣说到这里，警告地睨了江雪芙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