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平生这些日子也被天罡剑叫习惯了,沉默点头认领了这个身份。
三人戒备的目光顿时缓和许多,这才看清楚她身上野人似的装扮,还有那个分明是柄低阶残损,却被她细致呵护的灵武。
“您是其余灵武都已折损,只余手中这柄?”
沐平生摇了摇头平静道。
“一直都是他,器名卫七杀。”
手中长剑蓦地一颤,而后不可抑制发出细碎嗡鸣之音。
沐平生低头轻拍下剑柄,再次抬起头来对几人面无表情道。
“方圆十里大型野兽已被我屠尽,你们可去更远的地方巡察,还请走时捎我一程。”
三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而后一同抬起右手紧握成拳覆在胸口。
“还请阁下告知我等名讳,稍后便将您此番功绩上报帝国。”
这和帝国有什么关系?
沐平生缓慢眨了下眼,便听天罡剑清澈又和缓的声音响起。
“多谢诸位一番好意,只是我家主人暂且无意归属任何势力。”
所以这位便是自由身的执武者,游走在四方大陆清剿犄角旮旯的魔物附庸!?
这是何等的默默无闻高风亮节!
三人眼神顿时变得越加火热。
领头之人又仔细将她打量一番,这才发现对方可能厮杀过于惨烈,竟是所穿衣物也战到破损。
身上还挂了不少彩,其中爪牙痕迹在两条手臂上尤为明显居多,小腿甚至还有半圈愈合结痂的牙印。
“阁下久战辛苦,倘若不赶时间,可愿先随我等去换身衣服?”
沐平生这会儿才算见识到,这里的人对所谓执武者的尊崇和热情,于是沉默点头来到佣兵团驻扎的位置。
领头之人对一个负责后勤的中年人低声说了几句,两人目光又善意的扫了沐平生一眼。
二人前后脚来到她面前握拳一礼,中年人侧身在前方恭敬引路。
“阁下实在骁勇无比,请随我来。”
她也安静跟上对方脚步,又绕过数辆马车和地上堆积木箱,靠近其中一个箱子时,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
沐平生脚步微顿:“里面是什么?”
中年人抿了抿唇叹息一声:“这些都是不可再上战场的废铁,即便灵武眼下还有意识,过不了多久也要兵解。”
箱子里的动静更大了些,剧烈的挣扎让整个木箱都颤动起来。
沐平生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过往幼时的记忆在脑中不断闪过。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反正也是要嫁人的。”
“小孩子这么阴沉怪不讨喜,你得活泼一些才能讨大人喜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死丫头就会浪费粮食,早点嫁人还能换笔彩礼补贴家用。”
无数父母和奶奶的嘈杂话音中,姥爷的厉喝似是一柄利剑破开天光。
“平生,站起来!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怕苦就别练武!”
少女咬紧后槽牙,撑着抖如筛糠的双腿缓缓起身,再次握紧武器对上了老人手中的长剑……
沐平生蹲下身子按住颤抖的木箱,像在安抚年幼时无能为力的自己。
“打开。”
“阁下何不让他魂归器谷……”
“他还有意识。”
这跟把活人钉死在棺材里有什么区别?
手中的天罡剑嗡鸣一声似在附和,随着她话音落下,箱子挣扎的动静停止了。
中年人试图劝她改变念头:“即便延缓一时半刻,这些灵武也早就回天乏术。”
沐平生不为所动摇了摇头,目光执拗落在箱子上。
男人只得躬身用钥匙打开木箱,一堆残器碎片中,那柄泛着青茫的匕首已然折断大半,却还有着残存意识和凛然的杀意。
“这是一柄四阶上品常青匕,使用他的执武者战死在边陲小镇,我等打扫完战场便将他搜寻带来了。”
沐平生拨开周围已无声息的灵武残骸,将那柄匕首握在手中。
“若是灵武遗落在外……”
“会被魔物汲取残存的能量,用以强化自身,届时更加棘手难以对付。”
而灵武斩杀的魔物吸收的魔核越多,自身品阶和强韧度也会不断加强。
所以魔物和灵武之间,是互相克制又赖以成长的天敌。
沐平生拂过气息微弱的常青匕。
“器名是什么?”
常青匕:“……重鸣,劳烦大人带我……去主人埋骨之地,届时我会自行兵解殉她。”
那道声音虚弱又坚定,中年人见多了灵武濒临消解的场景,只沉默合上箱子再次落锁。
“那便有劳阁下,那位执武者葬在格兰镇外的墓园中。”
“好。”
常青匕说完那句话,便彻底安静下来,只身上有着细碎的裂纹缓慢浮现,看样子已然到了意识溃散的边缘。
沐平生干脆直接带着中年人去她囤放兽骨皮毛的地方,用之前两月斩获的魔兽材料换了袋金币。
又借了一匹识路的快马,稍微熟悉马术后,就直接被佣兵团临时布置的传送阵接引到崖上。
从阵里出来后她就快马加鞭往格兰镇赶去,天罡剑时刻留意着常青匕的状态,不住用同属灵武的气息安抚他。
坚持住,很快你就能和追随的执武者葬在一处了。
重鸣已经发不出动静和声音,天罡剑却隐约能察觉他传达的气息充满激动和谢意。
沐平生疾驰一日暮落时分,她牢记着中年人交代的位置和特征,终于来到了执武者的墓园。
少女最后踉跄翻身下马,忍着双腿内侧不适的刺痛感,飞快找到同重鸣契约的那块墓碑。
她双手捧着常青匕小心放在碑前,灵武身上的裂纹再也维持不住疯狂蔓延。
瞬息化为点点晶莹洒在那块墓碑上,像是穿越生死最后给予心中执念的拥抱。
“主人……重鸣终于回到您身边了……”
沐平生怔愣看着眼前绚烂的画面,身后有不知名的白色花瓣被风吹拂过来,她沉默许久缓缓站起身,在附近折了两支小花放在碑前。
直至最后一丝微光也落入地平线,沐平生这才一步一顿来到树边,解开缰绳拍了拍马儿的脖颈。
“多谢,回去吧。”
马儿似是察觉她低落的情绪,歪头蹭了蹭她的手心才嘶鸣一声哒哒离开。
沐平生转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墓园,夜色笼罩下林立的大片墓碑,被皎白的月光无声覆盖着,有些温柔的寂静。
器毁人亡是多数灵武和执武者的宿命,那柄常青匕的主人大概是个很好的执武者,不然也不会让灵武忍受身体分解的痛楚,也要拼尽全力守在她身边。
天罡剑沉寂许久不由发出一声喟叹,眼下临时支配他的执武者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然而短契能让他感受到对方的心绪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大人,还是先休整一晚,明日再入镇子做下一步打算吧。”
“嗯。”
沐平生习惯压抑诉求和情绪,她现在思绪紊乱只是忍不住的想,碑前重鸣消散的画面看着该是凄美,然而她却只觉心中窒闷堪称惨烈。
这个世界不正常,灵武存在的意义便是厮杀,然而他们却也能和人类交流沟通,那已经算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体。
他们像活人一样有意识有情绪,销器谷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人类的乱葬岗。
可由于魔物对各族的威胁,他们只能因为多番因素和考量,连死后的埋骨之处也没有自己的选择权。
沐平生直到抱着天罡剑在树上入睡前,脑中都还盘桓着各种凌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