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竟这般容易就得了进宫献艺的机会。”

我应和着阮妈妈，点点头。

季少文年少丧母，与堂姐关系最好。

而他的堂姐，如今正是陛下的贵妃。

陛下寿诞将近，宫中演乐人手不足，季少文便趁机向贵妃举荐了我。

阮妈妈一边帮我挑选新的舞裙和首饰，一边说道：“阿宝，陛下寿诞，公子应该也会在吧？”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他那日的深邃目光。

那日，他拂袖而去，不知是否真生了气。

我知他素来不喜我抛头露面、迎来送往地勉强自己，更不喜我接触季家太多。

他总将事情埋在自己心里，喜欢独自承担。

但我也有份，两人一起总比一人好些。

“阿宝？”

见阮妈妈一脸疑问，我回过神，想起前一日他说的话。

“哦，是，云隐寺方丈年事已高，特派阿兄来送上贺寿之礼。”

收拾停当，阮妈妈又交代了半晌，事无巨细。

“虽说此次公子也在，但宫中规矩繁多，切要谨言慎行。若是不能一举夺魁也无妨，总还有下次机会。但若是太过出挑，我就怕……”

我拉住阮妈妈的手，“总归，都是我的命数了。”

进了宫门，每日便是为寿诞那日排演准备。

许是因着贵妃举荐的关系，教习嬷嬷对我还算照顾，悉心教导。

与我同来的其中一位姑娘，是吴越之地有名的舞娘，名唤沈平儿。

明媚娇艳、舞姿婀娜。

教习嬷嬷让我二人领舞，每日勤加练习，不敢懈怠。

日子久了，便也与她相熟了些。

平儿比我大两岁，但却是一副涉事不深的模样。

她说，她从小便被养在深宅内院中，学尽了琴棋书画，又以软舞最为善长。

十六岁时，她才被主家示于人前。

从此，声名渐隆。

看她说起儿时旧事，说起主家厚待，我十分羡慕。

她却说羡慕我。

“秋鸿，你虽年幼我两岁，健舞造诣却胜于我。寿诞之日的柘枝舞，你必能得陛下青眼，说不定还能一举成为后妃。”

我浅浅一笑，并未答话。

转眼便过了月余，到了寿诞前几日。

教习嬷嬷许了半日假，要我们养精蓄锐，以备来日。

平儿傍晚来找我，说贵妃娘娘赏了梅花酥，她替我拿了来。

我素不爱吃糕点，平儿却一直催促我尝尝鲜。

我见她眼神飘忽、神色有异，便以袖遮住佯装吃了半块，随后倒地不起。

她慌了神，一直摇着喊我的名字。

最后径自哭了出来。

“秋鸿，我，我当真以为只是泻药，并未想害你性命的。若不是主家逼迫，我也不至于对你如此……”

然后，我突然睁眼起身，质问于她。

“你的主家是谁？到底逼迫你做何事，竟至于要害我？”

她一时语塞，目瞪口呆。

平儿说，她的主家送她进宫，是以义妹之名。

寿诞之日，她要独得陛下青睐。

否则，她的家人，甚至与此事相关之人都会被惩戒。

我不解，“陛下并非是贪色之人，后宫妃嫔寥寥几人。你如何确保自己能凭借一舞入宫？”

她抽泣地说道：“主家说，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做，便有九分把握。因为……

“因为，我有几分像已故的皇后。”

我瞬间了然。

闲暇无事之时，听宫人们说过。

陛下原是不得宠的皇子，自幼与一位低阶官宦之女成婚，原本十分恩爱。

但太子崩逝，先皇悲恸之下重病，挑来拣去，也只有陛下可堪承继。

当然这其中，季匡也出了一份力。

季家在陛下登基之后更为得势，很快也送了自家女儿进宫为妃。

其实，原本季家想让自家女儿为后。

但陛下力排众议，坚持立原配夫人为后。

季家女儿虽然姿容姣好，但出身如此，又生性善妒，素与皇后不合。

陛下登基两年，皇后便猝然离世，后位至今空悬。

晋王在书信中以事相胁，便是提及皇后之死，与贵妃有关。

据平儿说，她的主家是江南三品参政。

而那日怀安哥哥提及晋王时，曾说晋王手下有几名得力之人，平儿主家恰在其中。

既如此，平儿入宫便是晋王一系的主意。

思及季匡与晋王，平儿和贵妃……

我拉着平儿的手，语重心长：“你既有这样的苦衷，与我说明就好，我又怎会不帮你呢？”

她一脸不可置信，“你愿意帮我？你不是也想进宫吗？”

“我是在京中舞坊被人纠缠，所以只想进宫中教坊司，并不想入后宫为妃。”

平儿破涕为笑，扑到我怀中，“秋鸿，若是我能得偿所愿，将来我必永生感念你的恩情。”

因着平儿所需，我便趁着这几日起早贪黑陪她演练编排。

教习嬷嬷逼得紧，我们还有额外的功课，足上尽是红肿紫痕。

尤其是我，平儿所习之舞我并不擅长，有两次伤了脚。

已至初冬，为了尽快消肿，我每夜取来冷水浸足，冻得钻心的疼。

平儿感动不已，坚持每日帮我涂药，“秋鸿，你这足上怎会有这样多的厚茧旧伤？”

我苦笑一声，“我八岁方才入了这行，且天资平平，只有拼命练习，才能有一丝安身立命之本。”

“那你父母双亲呢？”

“父母，和我的兄长，在一场灾祸中都离世了。八岁时，我辗转流浪，去教坊练舞，才能吃饱穿暖。”

平儿同情地看着我，“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苦了……”

正说着，有个宫人轻声敲门，说有一物转交给我。

平儿替我拿了进来。

打开丝帕，里面是个锦盒，再里面，是一副黄金的双鞘臂钏。

上面还有两枚小小的金铃。

她一脸兴奋，“哇，这金钏如此精致，是哪位贵人赠的？”

我摇摇头，“不清楚。先收着吧，说不定将来还要还回去的。”

转眼便到了寿诞前一日傍晚。

原本我们早早地就要养精蓄锐，但平儿紧张兴奋地很。

一会坐，一会立，一会捂着胸口大口吐纳，一会又双手合十默念着什么。

我哭笑不得，“真是这样在意，你不如去求求活佛真神。”

平儿似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秋鸿，我听说云隐寺的了痕大师已然进了宫，不如我们去向他求个明日的顺遂？”

我皱眉摇头，“后宫之中，我们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得好。何况既是大师，又如何肯见我们这些低贱之人？”

她却拉着我，说自己有门路。何况佛子必是仁心，能求得一见。

我眼看她陆续塞给几个宫人一些碎银，偷偷说了几句。

我们便一路畅通地走到了梵华楼。

听门口的值守宫人说，了痕大师晌午方至，一到便被陛下召见，至今未归。

我只好和平儿在一旁悄悄地等。

不多时，远处一盏宫灯，渐渐明亮清晰。

我远远地看见他，心中止不住地狂跳。

是我的怀安哥哥。

他仍是一袭单薄的素衣，霁月风清，缓步而来。

见到我和平儿，他愣了一瞬，然后行了单掌礼。

“两位施主有礼。”

得知来意后，他将我们领入殿内。

殿中沉香清幽，他跪拜于佛堂前，诵念片刻。

随后将两枚平安符分别交给我二人。

“祝两位施主今后一切顺遂。”

平儿谢过后转身要走，我拉住她。

“平儿，难得见到了痕大师，我还有家中已故之人的事相求。你能否殿外稍等？”

平儿毫无疑心地离去，关上殿门。

为防身影显露，我和他坐在相邻的蒲团之上。

我简短地说了明日的计划，他点点头。

“今日，我在陛下殿中也见到了已故皇后的画像，确有七分相似。”

“只是，”他蹙眉，“若此事事成，贵妃恐会牵怒于你。”

“不妨事。我最多受些皮肉之苦，只要晋王的人入了宫，便不会再是季家独大的局面，二人相争，于我们总是有利的。何况……

“平儿天真烂漫，又有这样的优势，应比我更能得陛下恩宠。那么，贵妃失宠、季家失势更是指日可待了。”

他长叹一口气。

“阿宝，你不该擅作主张，利用季少文入得宫来。万一，陛下那里……”

“世上之事，本就一半争取，一半随缘。为了复仇，我都愿意一试。”

我站起身深施一礼，目光坚定。

随后急匆匆转身离开。

夜半之时，我悄悄打开藏于怀中的那枚平安符。

上面，画有一只元宝。

下面写了：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