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萧夜冥成婚的第五年，他新纳我嫡姐为后。

命我当个药人，替她解毒。

\"时宜，只是取点血而已，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危害的。\"

巫师没告诉他试药的副作用就是容易忘情。

如他所愿，我心如死灰的被浸入装满毒虫的药桶。

脑子却不受控制的开始忘记。

忘记被他剥夺的后位。

忘记他赐下的绝子汤。

忘记我曾经许愿和他执手白头。

可后来，发现我性情大变的陛下却发了疯。

求遍漫天佛神，只为求和发妻恩爱如初。

1.

我曾在萧夜冥最落魄之时，陪他流放三千里。

为他挡了刀，替他试过毒。

无数个难熬的夜晚，他轻轻依偎在我的肩头，神情缱绻：\"时宜，还好有你。\"

我一直以为我在他心里是与众不同的。

直到他继承大业，宣布封后时。

那一纸诏书上写的却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嫡姐慕子愉。

\"时宜，你是本朝唯一的贵妃，仅次于你姐姐之下，也不算委屈了你。\"

我笑的悲凉，被贬妻为妾，我早已成了京城人人谈论的笑柄。

一如现在，萧夜冥耐心安抚着我：\"时宜，毕竟是你的姐姐，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巫师说了只是取点血而已，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危害的。\"

听着他冷冰冰的话语，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向我表白的时候。

萧夜冥那时并不受宠，处境艰难，却亲手给我打磨了一个发簪，当作我的生辰礼。

那时候的他不过才十七岁。

好看的丹凤眼里墨色沉沉，他偏过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萧夜冥竟然连耳尖都是粉红色的。

\"时宜，这一生我都会好好对你，我保证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爱慕他那么多年，我几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可现在，我不知那个满眼都是我的少年郎，何时换了人。

慕子愉要后位，他想也不想，贬我为妾。

慕子愉身受重伤，需要药人割血，他眼也不眨的便把我推了过去。

药人解毒，说来容易，可却要浸泡在生生浸泡在毒虫浴里三天三夜。

日夜感受毒虫吞噬骨肉，深入骨血之痛。

最后还要日日割血，缓解毒发之人的痛楚。

我多怕痛啊，萧夜冥不知道吗？

他知道的。

可这阴毒的办法是他提议的。

巫师也是他找来的。

只因我是嫡姐的唯一妹妹，我的血对她而言是最有效果的。

所以他不顾及我和他五年相濡以沫的情分。

将我变成嫡姐的药人。

多么可笑。

\"时宜，这碗汤喝下去便不会有任何痛楚，只当睡一觉就好了。\"

萧夜冥看我的神情温柔似水，似乎在哄小孩一般的哄我喝下。

可，萧夜冥，变成药人需要去除七情六欲，这碗药水也是忘情水。

一旦喝下，我就会忘记对你的情欲。

你真的舍得吗？

我接过那碗浓的发黑的药，直直的看着他。

萧夜冥没有阻止，眼神却担忧的看向卧在床榻上的嫡姐慕子愉。

直到看到原本装满我的眼睛里再找不到一丝我的身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时。

我喉头发胀的端起，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好啊，时宜谢过陛下。\"

随后一饮而尽。

既已物是人非，去除情欲。

时宜，求之不得。

2.

巫师说饮下忘情水后的三天最宜浸药桶。

我浑浑噩噩回到了我的寝宫，才发现萧夜冥竟已坐在殿内等着我了。

看到我的到来，他立刻激动的起身，想要来挽我的手。

在被我不经意的躲过之后，萧夜冥的眸子沉了下来，脸上多了几分尴尬和怒气。

\"贤贵妃，你还要和朕闹到什么时候？朕是天子，这世上哪一个天子不是坐拥三宫六院的？而朕不过只有你和皇后两个人罢了，你何故和朕置气到现在？\"

喝下忘情水后，我的脑子如炸裂一般的疼痛。

夜色深沉，萧夜冥并没有注意到我略显苍白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发着怒气。

下人匆匆来报：\"皇后娘娘身体抱恙，想见皇上一面。\"

萧夜冥看了眼我没有任何回应的模样，气冲冲的一甩龙袍离开。

而我再也支撑不住，昏睡了起来。

这药真是个好东西啊，可以让我梦见想拼命停留的过往。

我最怀念的时光还是陪他去边塞流放时，日子虽艰难可心真。

我的眉毛比较淡，他便会在每天晨起时为我描眉；而我也会在他忙完一天巡视后，给辛苦的他弹上一曲最拿手的长相思。

边塞草木稀少，可星星却格外美。

我常常依偎在他的怀里，和他一起看星星，吹晚风。

曾一起狩猎过，也曾一起布施过。

平淡有时，幸福有时。

他爱我一袭红衣翩翩起舞，我爱他练武时身姿英勇。

就这样在塞外度过了五年的时光。

他曾在无数个夜晚，与我抵死缠绵时说此生决不负我，只做我一个人的夫君。

只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仅仅回京城一年，他就迎娶了我的嫡姐慕子愉为后。

萧夜冥说：\"时宜，你阿姐曾有不得已的苦衷让你替嫁，如今我娶了她，你在皇宫也不会太寂寞。\"

\"她毕竟是你的姐姐，不让她做皇后，日日跪你，也说不过去。\"

他口口声声说着因为愧疚娶了她，可我明明看到，他看着慕子愉的眼神和多年前看我时是一样的缱绻，甚至其中的情意更加浓烈。

嫡姐喜欢骑马，萧夜冥就整日陪着她去郊外，两人共乘一匹，浓情蜜意。

回宫后，当着我的面。

慕子愉撒娇着拉着他的手，眼睛却看着我，里面是满满的挑衅：\"姐姐今日用了妹妹你最喜欢的那匹红棕骏马，妹妹不会生气吧？\"

萧夜冥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皇后想什么呢，时宜怎么会像你一样小性子，愉儿是从小热爱武艺的，骨子里就是喜欢热闹，时宜只粗粗学过马术，不骑也是可惜。\"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恩爱的样子，默默低下了头。

右手握拳，握得越来越紧，指甲刺进肉里，带来刺刺的痛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我对我的那份情谊分给别人了呢，我已经记不清了。

后来，那些事情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记得他接嫡姐入宫时，他们一起谈诗作画，聊的都是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嫡姐依偎在他怀里，他笑容清浅，满脸宠爱。

我记得我怀孕三个月时，他一碗落子汤赐予我，说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我记得他在后位诏书上写下嫡姐的名字，嫡姐甜甜唤他夫君时他的喜悦，可他曾经明明说过只做我一个人的夫君。

我记得嫡姐被下毒时他的慌张和害怕，想也不想让我做了嫡姐的药人。

我都记得那些。

我原以为每当想起我会难过的，可奇怪的是这次梦见我却和旁观者一样。

毫无感觉。

忘情，忘情…

这药真是个好东西。

3.

\"娘娘，您终于醒了。\"贴身侍女百瓷担心的望着我。

我缓缓坐了起来，揉了揉发痛的头：\"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

百瓷眼眶泛红，她为我拆下发髻：\"娘娘，皇上的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就和他服个软吧。\"

我没有说话。

大概是一次次的退让已经对萧夜冥失望透了，百瓷的话反而让我感到厌恶。

萧夜冥从来不明白，我看中的自始至终不是后位，而是他的真心，可现在他的心已经分给其他人，我不稀罕了。

我摸着胸口，想到萧夜冥时，却无比平静。

一个小太监来报：\"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如萧夜冥所愿。

我和慕子愉见面时，不用她跪我，而是我跪她。

慕子愉满面春风，身姿慵懒的斜倚在黄木塌上：\"妹妹免礼，听说，妹妹真的愿意做药人替我解毒？\"

进宫半年，慕子愉被养的极好，满面春风的几乎让我看不出她身重剧毒。

还没等我开口。

慕子愉淡淡的笑着，让侍女拿了一样东西给我：\"把这狐狸披风赏给妹妹吧。\"

\"陛下见我喜欢百兽园的那两只小狐狸，就把皮扒了下来，做了个狐袄披风，想来妹妹会喜欢吧？\"

我抚摸这狐狸的毛，似乎还能想起往昔萧夜冥为我狩得那两只狐狸时我的欣喜。

那是我从边塞带过来的，养在身边两年。

是我和萧夜冥唯一的牵绊了。

\"狐狸灵动，时宜，他们很像你。\"萧夜冥的话还回荡在耳侧。

要是在以往，我也许会大哭和大闹一场。

可现在，我却无比平静的淡笑着：\"多谢姐姐，妹妹很喜欢。\"

我并不可惜这是萧夜冥送我的，只是遗憾两条小生命被嫡姐毒害。

\"狐狸寓意着多子多福，希望妹妹能多为陛下…哦，我忽然忘了，妹妹被陛下赐下了绝子汤，这辈子都无法有孕了。\"

慕子愉忽然嫣然一笑。

引得宝华宫上上下下宫女太监都笑了起来。

我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毕竟被她笑话也不是一次两次。

我出生那天，嫡姐发了高烧不醒，嫡母认为是我克她，就把我送去了乡下一个小山庄。

琴棋书画，礼仪规矩，我样样不会。

祖母厌我，父亲弃我，嫡母恼我。

而相反，嫡姐能歌善舞、嫡姐才貌双全、嫡姐样样都好。

甚至，原本与萧夜冥有婚约的也是嫡姐。

可萧夜冥并不受宠，还被发配边塞流放，姐姐不愿嫁他。

家里也终于想起有我这么一个慕家二**。

就派人将我从乡下接了过来，嫁与萧夜冥。

可现在，口口声声说爱我一生的萧夜冥也疼她，怜惜她。

我这一生，如棋子随风飘零，多么惹人厌啊。

\"皇后宫中好不热闹啊。\"说曹操曹操到。

萧夜冥大步走了过来，神采奕奕。

\"听说皇后喜欢狐狸，朕又为你寻了两只，替你解闷。\"

慕子愉惊喜的叫出声，她抱着两只狐狸团子，简直爱不释手。

两人情意绵绵的对视着，我无所谓的看着，不知慕子愉何时能让我回宫。

仿佛才注意到我般，萧夜冥忍不住皱眉：\"为何贵妃一直跪在这里？\"

\"朕不是说了，贵妃无需跪任何人吗？\"

\"大胆！\"

慕子愉凤眼斜倪：\"夫君，是妹妹想遵循礼制，不让人笑话。\"

她眼眸一转，，看似在请罪，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狐狸寓意多子多福，不如臣妾送一只狐狸给妹妹吧。\"

萧夜冥的脸上浮现一丝慌乱，他想伸出手扶我，我先他一步，提着衣服站了起来，低头行礼：\"臣妾身体不适，望娘娘此生儿孙满堂，臣妾谢过皇上，娘娘。\"

萧夜冥看慕子愉的眼神里多了丝警告，我没有看见。

我自顾自地走，却听见身后姐姐笑得满足的声音：\"陛下，你摸摸，刚刚孩子踢了臣妾一脚。\"

\"是吗？朕看看。\"

原来是这样，我笑的讽刺。

还没在嫡姐进宫前，这两人就无媒苟合了。

难怪，慕子愉身重剧毒，萧夜冥这么紧张。

\"贵妃妹妹，你何时为我解毒？\"慕子愉忽叫了我一声。

正残阳如血，重峦染墨，风紧危楼，我的身姿在玄关处更显单薄。

我浅浅做揖，露出了极淡的笑容：\"三日后。\"

4.

走在御花园里，阳光正好，我忽然想起也是这么一个晴天。

我跑去告诉萧夜冥我有喜了。

我原本就是极难有孕的，当时再三确认后，高兴坏了，急急朝萧夜冥跑了过去。

我原以为他会和我一样高兴，可他就高兴了一会，渐渐的就没那么高兴了。

我每天欣喜的躺在贵妃椅上为孩子做肚兜，做平安福。

可却在怀孕半年后，他端来了一碗落子汤。

那时他搂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宽慰我：\"时宜，现在不是怀孕的时候，北边成王狼子野心，一旦发起战乱，我没办法护你和孩子周全。\"

\"时宜，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吧，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他不理会我的苦苦哀求，也不体谅我一个做母亲的心情。

那时，我的孩子明明有胎动了啊。

现在我才明白，什么国家战乱，什么狼子野心。

无非为慕子愉进宫做准备罢了。

他不允许他的皇子生母是一个庶女。

也是，我一个穷乡僻壤小乡村长大的，如何能和姐姐相提并论。

那碗落子汤对我而言是绝子汤，自那以后太医告诉我我再也不能有孕。

也好，他的妻现在另有其人。

和他以后生很多孩子的也会是其他人。

听闻皇后有喜，我的祖母，父亲，嫡母纷纷请求来到宫里看望姐姐。

但只有我知道，他们来的另一层目的就是逼我为姐姐解毒。

三日后，萧夜冥派宫人请我去宝华宫浸药桶。

可笑，我凭什么去，我又不爱他，又为什么要为他心爱的女人受毒虫吞噬之苦。

我没有动。

但由不得我不去。

萧夜冥直接命人将我押了过去。

宝华宫里此时还有我的中书父亲，三品母亲，诰命祖母，以及躺在床榻上似笑非笑看着我的姐姐。

父亲的脸上浮现薄薄的一层怒气，但碍于皇宫，并未发作。

我冷冷环顾了一圈，被逼着跪在地上。

萧夜冥语气冷冽：\"贤贵妃，为何又不愿解毒？\"

我低下头，并不去看他：\"臣妾…怕虫。\"

我没有骗他，我是真的害怕虫子，小时候，姐姐冤枉我偷了她的东西。

为了教训我，在我的饭菜里放了很多虫子。

从那以后，我对虫子的恐惧就深入骨髓。

之前答应萧夜冥，是因为我爱他，胜过我的命，只要他高兴，我做什么便都是值得的。

可现在，我不爱他了，也不想再为他做无谓的牺牲了。

\"时宜。\"萧夜冥轻抿薄唇，暗含警告。

我知道，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征兆。

避不开了么？

我淡淡行礼：\"如果替皇后娘娘解毒，陛下可满足臣妾一个心愿吗？\"

\"当然。\"萧夜冥想也不想就开口。

我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希望陛下能遵守承诺。\"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既这样，那最好不过了。

盛满毒虫的桶放在我眼前，我看着密密麻麻似蜈蚣蛇蝎的虫子，抠紧了手心。

随即一咬牙，坐了进去。

\"啊啊啊——\"毒虫似乎闻到了我身上绝情药水的味，兴奋的往我骨肉里钻去。

我疼的冒汗，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耳边，是我父亲满意的大笑声：\"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平安诞下皇子。\"

我拼进全身力气，艰难开口，泪水无法自控的涌了出来。

我真的好害怕毒虫......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救命…放…放过我吧。\"

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可怕的生物在我周围游走，甚至爬上我的身体......

周围的众人，或是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或是被吓得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每一声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骨肉被不断撕扯，嚼烂…

我看见嫡姐嘴角得意的笑容，看见萧夜冥异常冷漠的神情，仿佛是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戏码，没有丝毫的关切与怜悯…

一群更加凶猛的毒虫如潮水般向我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