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风雪。

一行人走在凤阳郡街道，高高举起的白幡荡在空中呜咽作响。

最前头一身素缟的少女抱着两块牌位沉默前行。

她身侧跟着一个圆脸丫头，梳着双丫髻，身上同样穿着丧服，边走边回头看后面。

“姐姐，有许多人跟在后头。”

姜岁岁闻言也回过头。

片刻后，她道：“是姜家曾帮助过的那些人。”

姜老爷和姜夫人一生行善施下许多仁德，今日下葬，姜岁岁没有钱替他们大办，除了抬棺和举幡的，她连奏丧乐的钱都拿不出来。

本没想着会有人来送葬，此刻看到许多人冒着寒风大雪跟在后头，脸上也很动容。

总算，不是所有人都忘恩负义。

队伍继续前行，跟在后头的人越来越多。

前方驶来几辆马车。

最前头的是辆四匹骏马拉的宽大香车，朱轮华毂‌极其奢靡。

马车四周有几十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保护，个个面无表情一身杀伐。

姜岁岁一眼瞧见最前头那位持剑侍卫，手指一紧，眼中迸出无法掩饰的恨意。

两方人马距离渐近。

这条街道算宽了，然而并不能容许宽大马车和两具棺材并行，平民对骑高头大马的人有着天然惧怕，丧葬队伍开始混乱。

持剑侍卫一夹马腹，当先过来喝道：“退避！”

姜岁岁后槽牙一紧却没有阻拦，而是回头对抬棺的人道：“麻烦你们，将棺材一前一后错开，小心地滑。”

说完又提了音量对后面的人道：“各位不要慌，彼此搀扶切勿摔倒。”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传扬，吐字清晰语气平缓。

丧葬队伍肉眼可见变得安静有序。

持剑侍卫扫了姜岁岁一眼，拉动马辔回去。

马车错身，姜岁岁死死盯着车帘子试图一窥仇人面容。

只是车帘厚重马车行的也稳，连一丝内里也没让她瞧见。

大马车后跟着的马车小了许多，是富贵人家常用的远途马车，姜岁岁没有兴趣看，收回目光，垂首等待所有马车驶过。

忽然而至的寒风吹起其中一辆马车帘子，里头的人随意往外一瞥，神色微愕。

背对车帘的裴之珩刚放下茶杯，见到姜含烟面露异样下意识回头去看。

转到一半，忽听姜含烟撕心裂肺咳嗽起来。

裴之珩忙探身过去帮她拍抚后背，嘴里关切道：“嗓子又不舒服了？”

姜含烟点头，咳得脸都红了。

裴之珩欲帮她去倒温茶，姜含烟忽又好了，撒娇扯了扯他袖子道：“珩哥哥，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裴之珩眸色微讶，“丫鬟不是给你准备了两个手炉吗？”

姜含烟一顿，“可是人家身子也冷。”

裴之珩默了下，将自己的毛裘大氅脱下来给她披上，“马车颠簸，我抱着你不安全，正好我也不冷，你穿戴好了，莫挨着火炉小心燃起来。”

姜含烟一噎，没再吭声。

马车已然驶过送葬部队，裴之珩随意瞥了眼外面，只看到白茫茫一片中有纸幡荡着，并没在意。

伸手拿起矮桌上的书本继续读起来，爹娘说了，此番进京至少要两个月，他得趁这时间好好学习，争取考入百川书院，之后科举上榜就能比别人多几分希望。

＊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

两载变幻，转眼又是一年春。

远山抖落一身白从沉睡中苏醒，鱼儿跃出化冻溪流衔下一叶嫩。

飞燕扇动翅膀从南回到北，一路上，总能瞧见下方跟着辆马车。

外表其貌不扬，内里却自有乾坤。

氍毹铺垫，锦榻软绵，紫檀木的雕花小几上置着细白瓷瓶，里头斜插两株粉杏，旁边摆着几样糕点，无一不精致小巧。

马车驶过京城护城河道，两岸柳枝才稍稍抽芽。

车轮轱辘直直奔向京城西华门，甫一入城，窗帷从内掀开一角，探出张娇俏圆脸，比常人略浅的瞳仁灵动转了转，回过头道：“姐姐，京城好生热闹，比我们青州也不遑多让呢。”

坐在锦垫上的绝色女子没抬头，指尖翻过一页，一边心算账目一边道：“想玩的话下午让石头带你去逛。”

“姐姐不去吗？”

“我要去拜见丘老，改日再陪你。”

“那我也不去了。”

小鱼放下车帘，坐正了些，“沈大哥信中叮嘱过，让我在京城一定要跟住您。”

姜岁岁闻言终于舍得从账本中抬眼，“沈富何时给你去的信？”

小鱼眼睛往右上角瞟，回忆片刻后道：“上月初三，我们出发的前一日。”

“他信中还写什么了？”

“沈大哥说下塌处已经安排好，石头知道怎么走。”

姜岁岁扭头问车厢外：“石头，沈富让你将马车停在哪儿？”

赶车的石头老实回道：“八仙居。”

八仙居，京城有名的邸舍住所。

姜岁岁揉了揉眉心，这个沈富，自己明明说过京城之事让他不要掺和，还特意把他支走。

小鱼觑着姜岁岁神色，小声道：“姐姐，是有什么不妥吗？”

姜岁岁摇头，“没事。”

她将账本合起放到一边，“你沈大哥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

“啊？”

小鱼不明白，“沈大哥不是让您派去南浔视察刚建的茶厂吗？”

姜岁岁弯腰去捏细瓷茶盏，“他也不是第一次阳奉阴违了。”

小鱼愣了下，片刻后恍然，怪不得自己去信问沈大哥南浔好玩吗，他没回复自己。

有些气鼓鼓。

小鱼觉得沈大哥没把自己当自己人，居然连实话都不跟她说。

她决定这次不帮沈大哥说好话了！

外面忽然响起骚乱，石头拉紧缰绳的同时禀报道：“主子，前头有事故，过不去。”

事故？

小鱼来了兴趣，掀开车帘去瞧热闹。

姜岁岁无事，目光漫不经心也跟着瞟过去。

得益于车厢高度，她们轻易看到了人群拥围的中心。

穿着靓丽的女子骑匹皮毛油光的枣红骏马，高高束起的马尾飒气十足，然而手中正挥舞着长鞭，毫不留情抽打地上乞儿。

乞儿身躯消瘦衣衫褴褛，痛得在地上哀嚎求饶。

女子不为所动，高高扬起的鞭子每抽一下都会在乞儿身上带出伤痕。

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了六条鞭痕。

鲜血渗出，乞儿跪着却不敢逃，不断哭求**放过。

周围人声窃窃，纷纷指责女子蛮横不讲理。

“不过是惊了她的马，居然要遭受如此毒打！”

“下手也忒狠了！这还是女子吗？”

“乞儿都道歉了她竟然还不住手，再打下去真要死人了。”

小鱼瞧那乞儿又受了两鞭，眼中流露不忍：“姐姐，这京城女子也太跋扈了。”